江湖从不缺“霸凌”
即使事隔22年,每当“霸凌”这个词出现在眼前,一切似乎已恍如隔世,却又仿佛发生在昨天。这么多年,我始终不敢回想,那些场景是如何在我的生命中一点点撕裂开来的。
初入医院:满怀憧憬
2001年夏天,因为学校的推荐,我来到四川省江油市五都镇的长钢四分厂医院(今江油市第四人民医院),成为一名外科护士。这是我第一次到这个镇上。初到时,我被镇上的繁华惊呆了:国企钢铁工业的痕迹仍在,甚至街上还有人力三轮车。作为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留下来,也要为父母争气。 在临床带教老师的帮助下,我顺利通过考核,正式留下。父母非常欣慰,甚至给我买齐了生活用品,还特意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那时的我单纯地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对生活和工作充满了热情。
霸凌的开始:从羞辱到孤立
入职半年后,情况急转直下。在所谓“护理队伍的服从性测试”中,我一次次被淘汰出局。每天的早交班,医生离开后,护士们都会被留下接受护理部主任的训话。而这些训话几乎每次都直指我。只记得每一次的训话都是从我开始的不解到慢慢低下头,泪水开始不断滑落。直到泪流满面,训话才会结束。而这还只是上半场。 更残酷的是床旁查房。只要我回答迟疑或无法作答,立刻就是劈头盖脸的责骂和羞辱,于我那不是工作指导,而是一种系统化的有针对性的羞辱。几乎每天上班,我都要遭遇这样的言语暴力。外科护士长也全力配合护理部主任,把我一步步推向孤立和绝望。正所谓“墙倒众人推”。
深陷霸凌:无助与绝望
起初,我困惑、愤怒、不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针对?但渐渐地,我彻底崩溃,只能打电话给家里哭诉。电话那头,作为出生农村没有任何背景和资源的父母也只能无力的叹息!也只能无力的说:“孩子,我们家没关系,胳膊拧不过大腿,吃亏是福,你就忍忍吧。要不就给领导送点礼,需要钱回家来拿。” 后来,老师们也提醒我:送点只要送礼,情况或许就会好转。并列举了过去一些护士被训斥后,送礼之后情况就会好转的列子。我也认真的思考过是否要送礼,我想起父亲在强权面前的隐忍,我不愿让自己成为自己讨厌的那种人。于是我没有送礼。结果便是:霸凌愈演愈烈。 从走廊里无端的斥责,到全院护理考试上的公开羞辱,一次次让我如同“被公开处刑”。在一次护理操作考试中,从我操作开始,护理部主任就用讥讽的口气说:“看她能操作出个啥样。”护士长和其他护士也心照不宣的配合着她,那场操作,我在极度恐惧和战栗中完成,接下来等待她的检查,与其说是检查,不如说是公开的“审判”,每一步操作都被她说的一无是处,各种讥讽和羞辱。几十名护士在旁窃窃私语,而我只能站在门口,靠着墙哭泣。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真正的绝望与无助。 从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我变成了一个只会在寝室里哭到无力的人。后来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剩下麻木。
绝境边缘:死亡的念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思考“死亡”。 吃药?医生朋友告诉我根本死不了,还会被抢救回来,那父母就会遭受羞辱。 跳楼?太痛苦,如果没死成,反而拖累父母。 最后,我想到了跳河。
2002年冬天,我穿上新买的紫粉色抓绒外套、棕色灯芯绒裤子,把手机留在寝室,走向武都河边。我坐在石头上,看着流动的河水,不知道哭了多久。幸好,想到父母后半生的痛苦,我最终没跨出那一步。那一晚,朋友焦急寻找我的身影,成为我记忆中唯一的温暖。 但之后的半年,我几乎每晚失眠,只能靠安定入睡,从一颗到六颗……而白天,我还得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上班。 在被漫长的被霸凌中,我曾无数次想离开,甚至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当时的男友身上。我恳求他:“我们离开这里吧。”他冷冷回答:“我们能去哪里?”他的反问每次都把我推入更深的绝望。即使后来我自己想离开,他也对我说:“她整你就是想让你离开,你如果离开了就正中她们的意了”。我当时也无比相信了他的话了,即使整个人已经重度抑郁了也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如今才明白过来,他之所以会一直让我留下,只是不想失去那一份掌控感。 直到2003年8月,我终于鼓起勇气,与其说是“勇气”,不如说是求生的本能。递交了辞职信。8月底,我正式离开。护理部主任仍不忘讥讽:“池子太小,留不住你。”人事科甚至让我签署“自动离职承诺”,不找医院任何赔偿。当时的我,只想活命,没多想就签了。可直到多年后,我才发现系统上显示的离职原因竟然是“除名”。那一刻,我再次感到寒意刺骨。
后遗症:阴影难消
2005年毕业后,我再次进入医院工作六年。但那段霸凌的经历早已深埋心底,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工作中,我总是小心翼翼,害怕被排挤、被批评。即使如此,临床工作的压力依旧让心里不堪重负。于是2011年,我彻底离开医院,从此再未进入医疗系统工作。 离开后,我背包走过许多地方,仿佛是在寻找那个迷失的自己。2016年回到成都,我开始做儿童与青少年的公益工作,也逐渐接触心理学。那时我才开始慢慢理解:自己所承受的并非“矫情”和“心态不好”而是典型的CPTSD(复杂性心理创伤后遗症)。 霸凌带给我的创伤,不只是一段记忆,而是改变了我看世界、看自己的方式。
走出阴影:疗愈与重生
心理创伤的恢复是一个艰难又漫长的过程。幸运的是,这些年有很多带着善意的人陪伴我,帮助我慢慢接纳和理解自己。我感谢那些用生命陪伴我的老师和朋友,还有为我免费提供心理咨询的老师。 如今,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伤口仍隐隐作痛,但我已不再想放弃生命。因为我懂得了:每一天的日出和日落,依然值得我去热爱。
写在最后
霸凌,从来不是小事。它能摧毁一个人的尊严,让一个人被有毒的羞耻感击垮,让人一步步走向绝望。今天,我愿意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不是为了控诉,而是祈愿:不要让霸凌继续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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