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颜的夏天

风信子 · 发表于 2008-4-10 21:32:35

夏颜对夏天最后的记忆，是那杯碎了一地的柠檬冰，在阳光下明亮的有些刺眼，她茫然的看着夏天，眼神有点无辜。午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属于夏天的味道，也是离别的味道。
夏天不说话，他拉拉夏颜的头发，眼里有她读不懂的疼痛。
终于还是要走，他很绝决的没有回头。夏颜没有哭，只是她知道，那个给她做漂亮蝴蝶标本的夏天，那个教她做没完没了数学题的夏天，从此不会再回来了，她有些难过，有些不知所措。
夏天很小的时候，父母离了婚，他被带到外婆家寄养。夏颜忘不了初次见面的情景，她怯生生的叫他哥，他不理她，眼睛里写满了倔强，也不看她拿给他的果冻，那可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呵！
半夜醒来，却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哭声，她悄悄走进他的房间，他的眼睛在隐约的夜色下格外明亮，她拉过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凉但没有挣扎，夏颜在黑暗中轻轻地笑了。
夏天不爱说话，成绩却出奇的好，他总是沉默的坐在最后一排，很孤立的样子，也不爱笑。他总是不停的写着二个字，远方。
夏颜终于忍不住问他，哥，远方在什么地方？
夏天皱着眉头说，不知道，但我一定会去的。
那你会带着我吗？
除非你跑的比我快。
可是后来不管夏颜怎么努力也跑不过他，有时候她故意耍赖，跑出好长一段路后才叫开始，但夏天总是很轻易的超过她，把她远远的扔在后面，然后得意的看着她，露出难得的笑容。
夏天喜欢爬树，那种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枝丫的树，他也可以忽啦啦的爬上树顶。记得樱桃成熟的时候，夏颜踮着脚尖在树下摘，夏天总是在她快要够着的时候，用脚轻轻往上一挑，然后她就开始扯着嗓子哭，然后为了哄她，夏天不得不爬上树顶摘最大最红的给她。
有时候也去河里钓鱼，夏天找来蚯蚓作饵。夏颜总是在鱼快要上钩的时候惊呼，哥，有鱼来了耶！然后眼看着快到手的鱼就溜走了。夏天为此警告过她很多次，叫她只准看不准说话不准乱动，还威胁说如果不听话以后再也不带着她了。
不过她从来不当回事，她才不怕他呢！
夏天还做了弹弓，追着小鸟漫山遍野的疯跑，夏颜始终没有学会玩那个东西，好几次都反拿着，差点把自己做了靶子，所以后来恨恨的丢掉，再也不敢碰了。
有次她捉了很多蝌蚪，圆头圆脑的好可爱，夏天看到后很生气，想用螃蟹换掉，她不肯。夏天说，颜颜，你乖，我带你去捉萤火虫，好不好？她说，什么是萤火虫啊？夏天说，会眨眼睛，像星星。
天黑后他们去了河边，草丛里真的有好多虫子，发出零星微弱的光。夏天捉了一大包，放满了整个房间，夏颜不停的转着圈，觉得自己像极了传说中的月亮公主。
哥，你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我的，对吗？
夏天刮着她的鼻子，你想都别想，我可是要去远方的，带着你多麻烦啊！然后坏笑着跑开，留下她一个人发呆。
很多年后，夏颜终于明白，到不了的地方才是远方。她不知道夏天一直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现实的苍白是不是已经磨灭了他曾有过的梦想。可是她想念那个眼神倔强笑容温暖的夏天，那个给她买草莓冰淇淋的夏天，那个最终音信全无的夏天，他在哪儿呢？
夏颜喜欢不停的晃动着腿坐在夏天的单车后面，右手牢牢抓住他的衣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落下来，映照着二张单纯快乐的脸。有时候她也会随意哼着学到的歌，乱七八糟的总是记不完歌词，或是突然大叫，哥，你的书包好脏喔！
有次吓的夏天手一抖，差点摔到路边的沟里去。然后夏天气急败坏的叫，你这个小讨厌，安静点行不行啊？她眨着眼睛委屈的拖长了声音，可是哥，你的书包真的好脏啊！然后夏天就笑了。
夏颜不喜欢数学课，总是趁老师不注意偷偷画图。她画很多很多蝴蝶，所以当别的小朋友已经学到应用题的时候，她连简单的加减乘除都不会。夏天找来好多漂亮的小石子，耐心的教她，并承诺放学后带她去抓蝴蝶，于是夏颜就在这小小的诱惑下，一点点完成了落下的功课。
夏天始终不明白，夏颜为什么那么喜欢蝴蝶，也不知道她曾扯下所有蝴蝶的翅膀，小小年纪的她并不懂得怜惜那些脆弱的生命，她只是天真的以为，只要收集够了蝴蝶的翅膀，她就可以像蝴蝶一样飞，那样她就可以和夏天哥哥一起去远方了。
所以后来，夏颜总是做着一个同样的梦，很多没有翅膀的蝴蝶围绕在她的四周，怎么也赶不走，她的手指上沾满了银色的粉沫。
夏天十五岁的时候，多年不见的妈妈回来了。
他不屑的看着面前衣着华丽面容憔悴的女人，除了每个月从邮局取出的汇款，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不肯靠近她，远远的站着，然后漠然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怎么也不肯再出来。
夏颜不明白，她想起夏天刚到她家的那个夜晚，他呜咽的哭声。她轻拍他的房门，哥，你怎么了？哥，你开门好吗？
然后她看到夏天红肿的眼睛，他说，颜颜，我恨他们，我不能选择我的出生，但是他们可以，为什么他们生了我，却谁都不愿意要我？
夏颜不知道说什么，她拉过他的手，用力的握着，握的那样紧，好像他会跑了似的，她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夏天哥哥，其实一点也不快乐，她想她有什么，可以和他分享呢？
他妈妈留下一笔钱后还是走了，她有自己的新家，夏天是不受欢迎的孩子，她放弃了对他的守护，却也最终在悔恨中度过了全部人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无从知道是不是已经获得了夏天的原谅。
可是夏颜相信，如果夏天知道，他不会再怪她的，大人们的世界，永远不在他们掌控的范围内，而且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信仰，比如梦想，比如那些挥之不去的忧伤。
夏颜十五岁的时候，夏天已经是个挺拔的少年了，眉清目秀。
夏颜总是忘不了他穿着白色衬衣的样子，特别干净。她渐渐开始会安静的走在他的右手边，手里捧着夏天买给她的草莓冰淇淋，似乎永远也吃不厌的味道。偶尔也歪过头，看他陷入深思的样子。
哥，任何时候你都不会丢下我的，对吗？
颜颜，你会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哥，我想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
颜颜，有一天你会明白，很多时候我们别无选择。
夏颜难过的掉下了眼泪，她知道夏天哥哥不属于她，也不属于这个世界，远方到底有多远呢？夏天哥哥去的时候，会累吗？
夏天学会了抽烟，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顾自的吐着烟圈。
她在门外站着，不敢轻易走进去，也不敢再轻易握他的手。
那个记忆中的夏天，离她越来越远了。
高中毕业后，夏天放弃了学业，他要走了。
他最后一次来学校看她，带来了好大一杯柠檬冰。
他说，颜颜，不管走到哪里，不管走多远，我都会记得你的笑容。
他说，颜颜，你看，这是多么明亮的颜色啊！
夏颜却忽然想到，夏天刚到她家的那个夜晚，他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一如手里的柠檬冰。她松开手，柠檬冰碎了一地。午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夏天留给夏颜最后的记忆。
她从此没有再见到过他。
有人说在新疆看到过他，他结婚并有了孩子。
有人说他打架被砍伤，最终死在了医院。
还有人说，夏天寂寞的穿行在各个城市，脸上有漫不经心的笑容。
没有夏天的夏颜，渐渐成了一个笑容温暖神情忧伤的女子，依旧会做着满是断翅蝴蝶缠绕的梦魇，只是从那以后，没有再吃过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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