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的冬天特别冷

一九七六年的冬天特别冷。

我从部队复员，背着一个磨得发白的帆布挎包，踏上了回村的土路。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吹得军大衣猎猎作响。远处的山峦被雪覆盖，像一尊尊沉默的战士，列队伫立在天地之间。

我曾是69军206师617团1营1连1班的战士。在塞北的风雪中站过岗，在演习的泥泞里爬过行军。那时的我，以为人生就是一条笔直的队列线，向前，再向前。可如今，军装脱了，帽徽摘了，我成了一个“农村民办教师”。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孩子看见我，怯生生地喊：“林老师回来了！”我点点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老师？我还没教过一天书，就被安上了这个称呼。民办教师，说白了，就是临时工，工分制，没编制，工资比正式教师少一半。

老校长在村小学等我。那是一排低矮的土坯房，窗棂上结着冰花。他递给我一本《小学语文教学参考》，说：“明天开始，你带三年级语文，兼班主任。好好干，别给部队丢脸。”

我接过书，指尖冻得发麻。部队不丢脸，可我怕自己扛不起这三尺讲台。

那天夜里，我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屋里虽然烧着疙瘩火，可心是冷的。窗外，雪还在下。我望着屋顶的茅草，想起连队的夜晚，哨声、口令、战友们粗犷的笑声……如今，只剩风雪拍打窗纸的沙沙声。

我掏出贴身口袋里的那张集体照——617团1连全体官兵在雪地里的合影。我站在最边上，脸冻得通红，可眼神是亮的。那时的我，以为自己能走很远的路。可命运像一场突如其来的调令，把我调回了原点。

第二天，老校长通知我：“镇里的助理员谢世友要来听公开课，你准备一节《小英雄雨来》。”
我点点头，没说话。我知道，这不仅是一节课，更是我作为“老师”的第一次检阅。

我翻开课本，用铅笔在教案上一笔一划地写。字迹工整，像在写一份军令状。窗外，雪停了，阳光照在操场上，像撒了一层盐。我忽然想起新兵连的班长说：“林卫国，你这人，认死理，但靠得住。”

是啊，靠得住的人，不该怕一节课，也不该怕一个未知的开始。

可我不知道，就在这所豆坪村小学里，命运正为我准备了一场比风雪更冷、比军旅更痛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