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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菊花
李政虹
时已立冬,蜀地深秋仍阴雨绵绵。当浓浓的秋意和初冬的晨霜晓雾漫过楼宇街巷之间,父亲在楼下小花园里种植的富乐菊,正悄无声息地缀满了酒盅大小的青青篱菊,这院篱菊已经植根这里十多年了。一年多前的立冬,家中窗台上总会有墨紫、嫩黄、雪青的富乐菊,簇拥在一个个陶瓷花盘里,像父亲的讲台下仰起的一张张求知的脸。执教四十多年的高中生物老师,父亲侍弄菊花的认真和专业,不输每堂课讲解细胞分裂时的专注。
父亲爱说:富乐菊是"植物界的硬骨头",初冬愈寒,开得愈烈。父亲说的“富乐菊”,是绵阳地方特色品种,年年在富乐山公园开办菊花展。说起绵阳富乐山名字的来历,还有一个传承千年的故事。富乐之意出自三国时期豫州牧刘备之口,当时绵州府在涪城,而涪城东门城外芙蓉溪边有一座山,叫东山。蜀汉时期,刘备借口帮同是汉室宗亲的刘璋保卫蜀汉政权,亲率大军从汉中入蜀解决掉张鲁后,直抵涪城,并驻军在城外东郊。东汉皇室宗亲刘璋坐拥益州府,为借刘备兵马来保护自己,在涪城东郊为刘备举办了著名的“涪城会”。连日聚餐之余,刘备率众信步东山顶,俯瞰涪城一派青山绿水,且良田肥沃,情不自禁的赞叹:“富哉、富哉,富之乐也”!从此,涪城郊外的东山便被改名富乐山延续至今。富乐山菊展年年举办,年年精心培植近千个菊花品种供展会所需。菊花盛开时,父亲总爱戴着老花镜蹲在花台边,用毛巾擦拭叶片上的露水,他的指尖拂过花瓣,轻声地教我识别菊花品种:"这是墨荷,花瓣层叠如墨染的莲;那是金丝皇菊,黄酮类物质含量高,清热明目......",话语里满是专业的温柔。父亲在他的《赞菊》中写道:“北风萧瑟百花衰,菊自芳菲傲霜开;形神一体花簇拥,幽香佳色报雅怀。”
每年十一月,也是父亲的生日之月,他总是挂牵着绵阳富乐山公园的菊展,年年必邀全家登山赏菊。菊展上,父亲还教我辨认花菊的雌蕊雄蕊,他的一只手拍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指向花心细密的花丝:"你看,生命的繁衍多奇妙,就像知识的传递,要耐下心,才能看清本质"。深秋的寒风里,混着菊花茶的清香和父亲挺阔的西服上的粉笔味,成了我青少年时期最安心的底色。
父亲爱菊,就在他的小花园里精心侍弄各种菊花,年年菊花开了一茬又一茬。父亲退休后,白发也像霜染的菊瓣,渐渐铺满鬓角,但父亲每月定时到理发店去修剪染色,保持一贯的儒雅整洁、慈祥睿智的形象。直到九十岁生日那年,他才放弃保持了几十年造型的长发,改成了平头白发。他依然坚持春夏秋冬定期给小花园浇水、换盆、移栽和施肥,父亲说:“化肥会烧根,要用腐熟的豆饼肥”;修剪枝叶时,总会留下最粗壮的枝条,还说:"留得老根在,来年还能发新芽"……。就像他当年对学生说的:“做人要像菊花,耐得住清贫,守得住初心”。从父亲的诗词中读到,他用菊花之精神,来鞭策自己的晚年退休生活:“独立寒秋真精神,叶枯枝槁弗飘零;潇洒神韵竞秀枝,晚节生辉耀红尘。”
去年的深秋,已满94岁的老父亲坐在花架下赏菊,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落在他身上,与菊的金黄融为一体。他一边喝着温热的菊花茶,茶汤清澈,香气绵长。一边对我说;"你看这富乐菊,不与春红争艳,不与夏荷比洁,只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活得热烈而坦荡"。 那一刻我忽然懂得,父亲爱菊,不仅因它的风骨,更因它藏着生命的哲思。那些年他在讲台上传播的知识,在花园里浇灌的坚持,都像这菊花的根须,深深扎进我的生命里。如今家乡的初冬将至,花园里的篱菊蓄势待妍,而父亲的身影,就藏在每一朵花的褶皱里,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从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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