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离了眉州,顺江东下。李白伫立船头,江风灌满他宽大的衣袍,怀中玉佩温润,却难抵心底离别的微凉。他此行意在江陵——此乃出蜀后第一大都会,人文荟萃,或许能觅得机遇,亦能暂避锋芒,让苏家得以喘息。
这夜,客船停泊渝州(今重庆)码头。江雾初起,华灯已上,山城夜景别有一番磅礴与朦胧。李白信步登岸,寻了一处临江的酒肆,欲借酒驱散离愁。正独酌间,一阵清越哀婉的笛声穿透淅沥夜雨,悠悠传来。那曲调缠绵悱恻,似诉尽无限心事,竟与他在青城山时,于月下思念清月所吟的曲调有七分相似。
李白心弦被拨动,循声望去,见邻窗一青衣女子正背对着他,执笛轻吹。身影窈窕,竟与苏清月有几分神似。他不由怔住,手中酒杯微顿。那女子似有所觉,笛声戛然而止,缓缓回首——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清秀面孔,眉宇间锁着淡淡轻愁。 女子见李白失态,也不恼怒,微微颔首:“打扰公子雅兴了。” 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李白敛神回礼:“姑娘笛声动人,闻之忘俗。只是……此曲甚是耳熟,不知姑娘从何处习得?”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此乃小女子偶游蜀中,于青城山麓一隐士处听得残谱,自行补全。公子竟也知晓?” 青城山?隐士?李白心中疑云微生。正欲细问,忽听楼下传来喧哗与哭喊。探头望去,只见一老翁瘫坐雨地,面前一只破旧木箱散开,里面几方砚台摔得粉碎,他正对着一名锦衣少年哭诉:“公子!您纵马撞碎小老儿传家之宝,这是要了小老儿的命啊!”
那锦衣少年满脸不耐,挥手欲驱赶:“区区几方破砚,也敢讹诈本少爷?滚开!” 李白见状,眉头紧蹙。他快步下楼,先扶起老翁,温言安抚。旋即转向那少年,不卑不亢道:“这位公子,撞碎他人之物,赔偿乃是天经地义。何况此乃老者传家之物,价值岂止于砚台本身?” 少年斜睨李白:“你又是何人?多管闲事!” 李白朗声一笑:“路见不平,旁人亦可管得。不如请位懂行的,估个价如何?” 他目光扫过地上碎砚,忽地凝住,拾起一片带有独特冰纹的碎片,仔细端详,心中已有计较。他转向围观众人,道:“诸位请看,此砚石质细腻,抚之若肤,冰纹天然成画,乃上好的歙砚。且年代久远,包浆温润,确非凡品。” 他随即吟道:“‘一方古砚涵秋水,磨尽人间万古愁。’其价值,岂是寻常物件可比?”
他言辞在理,气度不凡,又有诗句佐证砚台风雅,周围人群纷纷点头称是。那少年见势不妙,又见李白似乎不好惹,悻悻地丢下一锭银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老翁千恩万谢。李白帮他收拾残局,这才得知,老翁原是歙州制砚世家,家道中落,携最后几方珍藏欲往成都投亲,不料遭此横祸。
再回首,那吹笛的青衣女子已不见踪影,窗边只余空座。李白心中那丝异样感愈发清晰:那笛声,那隐约与清月相似的身影,还有她对青城山曲谱的说辞,是巧合,还是……他望着窗外迷蒙的夜雨,感觉这渝州城,似乎也笼罩在一层看不透的迷雾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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