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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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



张远山



人类是最早被驯化的家畜，如同狼之被驯化为狗，诗人却是少数不甘驯服、不惯驯养的野狗。诗人向往狼的野性和自由，狂放和孤独，因此他喜欢在旷野徘徊，在月下嚎叫。东方诗人嘲笑东郭先生的妇人之仁而赞赏中山狼的生存智慧，它钻进书袋最终是为了出来。西方诗人嘲笑犬儒主义的半途而废，第欧根尼尽管走出户外拒绝了帝王的阳光，却钻进木桶不肯出来。

诗人厌恶一切与房舍相似的东西，因为房舍拘束了他的躯体自由。诗人也痛恨所有与道德雷同的玩意，因为道德规范了他的灵魂自由。诗人追求的是绝对自由，他向往一座没有墙壁的宫殿，一条没有堤岸的河流。从人类成为家畜的第一天起，居家的诗人就有了失家之痛，诗人永远是精神上的出家人。当楼群街市淹没全部山岭旷野的那天来临时，诗人就成了彻底的丧家之狗。

诗人是这样一种人，他自以为最清醒，却终日浸泡在醉乡之中。他自称最痛苦，却整天快乐得像个小丑。他穷得像乞丐，却比帝王更具尊严。他接受你的供养，却仿佛是不忍心让你的善意受挫。如果你希望他向东，就必须命令他向西。

诗人兼具狗性和狼性，但总是偏离一般的人性。你穿鞋袜，他偏不穿袜子。你不穿袜子，他就穿拖鞋。你穿拖鞋，他就打赤脚。你也打赤脚，他就光膀子。等你也光了膀子，他早已脱了裤子。

然而，诗人与诗人并不相同。有狗性较强的诗人，也有狼性较强的诗人。一个产生较多狗诗人的时代，常常被称为“黄金时代”；一个产生较多狼诗人的时代；往往被叫做“英雄时代”。因此诗人最大的敌人，常常是另一个诗人。狗诗人与狼诗人之间的仇恨容易理解，因为狗是羊群的首领，而狼是羊的天敌。如果两个诗人是同类，这种仇恨就有点费解。不过费解的仅仅是他们的仇恨，而不是他们的互相攻击。大致来说，只要作相反理解就比较接近真相。两个狗诗人，都会攻击对方是“狼诗人”，狗咬狗被誉为英雄的决斗，于是上演喜剧。两个狼诗人，都会攻击对方是“狗诗人”，英雄的决斗堕落为狗咬狗，于是上演悲剧。

在大自然业已越来越不自然的今天，诗人已成了濒临灭绝的稀有动物。仅仅为了其观赏价值，也有必要对诗人加以保护。然而诗人的天性是拒绝保护的，这就使动物保护协会的先生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凡济私

不管狗与狼在现在不都需要人保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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