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率队去藏王寨搜集民间文学
《江油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搜集小分队在藏王寨山中小憩 伫立藏王寨山巅(本文作者)
1986年,《中国民间文艺三套集成》搜集出版工作全面展开。其《江油县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搜集任务落在了江油县文化馆的肩上。我时任江油县文化馆副馆长兼文学创作辅导干部,1986年夏天奉命带队去藏王寨搜集民间文学。
当时江油县文化系统支农的对象正好是民间文学搜集的重点地区藏王寨所在的新春乡,而乡长正好是我的高中同学。下乡支农一个月,我们几个县文化单位的干部就住在新春乡政府里。火热的夏季我被紧急招回带领江油县民间文学搜集小分队采风,第一个落脚点就是神秘的藏王寨。同学乡长安排乡会计和另一位乡干部陪我们去藏王寨,一住就是半个月。
藏王寨距江油县城很远,海拔2200多米,以灌木林为主,半山腰有一条长长的野花椒沟,常有黑熊出没。整座山是一座空山,随处可见一眼望不到底的空洞,一股股凉透心脾的冷气从洞口朝外涌出。山上主产洋芋玉米,坡边长满了案板草。山民以打猎采药为生,常年吃洋芋玉米,并将案板草煮后用盐巴拌着吃。
藏王寨行政区划为一个村,过去有好几十户人家。山上无电缺水,山民去一趟乡场来回要两三天。乡会计带我们去藏王寨,并一直跟我们呆到任务完成。从乡场上藏王寨山顶要走一整天,羊肠小道掩没在一人多高的野草中,走着走着就被高耸的巨石挡住了去路。
我们住在山顶村长家里。村长是一个矮矮的中年男人,老伴几年前就去世了。大石块垒成的几间屋子,屋顶长满苔藓,屋内很黑,堂屋里白天晚上都烧着一大堆疙瘩柴火,上面挂着一口陈旧的吊锅冒着缕缕水汽。这里日照很强,但昼夜温差很大,就是三伏天也要烤火。听说乡会计要带城里的干部来住一段时间,村长的儿子两天前就背洋芋下山去乡场换大米了。我们进门不久,村长儿子背着沉沉的大米和一大块肥肉、几朵卷心白菜也到了家。
我们围坐堂屋火坑,吊锅里煮着野猪肉。村长说几天前这只野猪把他家的一片洋芋拱毁了。我第一次吃野猪肉,瘦肉呈玫瑰红,肥肉一点儿也不腻,放点盐巴就很香了。佐菜是案板草,用从山下买回的干辣椒面凉拌,我直说:“好吃,好吃。”乡会计说:“你多吃几顿就不这样说了。”
那晚我独自睡在里屋,好大一架木板床,挂着一顶被烟熏黄的纱布蚊帐。村长早早就点燃扎捆好的鲜野蒿在床前熏蚊子了。我睡不着,起身轻轻走出堂屋,来到院坝中。累了一天的文化干事小刘睡在堂屋的地铺上打着呼噜。
满天星斗,月亮隐在白云中,我想起了“月朗星疏”的成语。蓝天离我好近好近,我就要顶着满天星星和一卷卷白云了。屋顶厚厚的鸟粪中蜿蜓伸出碗口粗的树干,一阵阵山洋槐味儿迎面扑来。乡会计从阴影中走出来,和我聊了起来。我问他:“藏王寨,藏什么王啊?”他说:“听老辈人讲,明朝中期宫廷内乱,一个王子曾经在藏王寨避难。唐朝的一个皇帝也到这里来避过难,坡后面还有一座娘娘坟呢,明天我带你去看。”我说:“是唐明皇吗?”他讲不清楚。他又说,唐朝末年一个农民起义首领想在藏王寨称王,后来被朝廷镇压;抗日战争时期,江油县城里一些富贵人家带着细软到这里来躲飞机轰炸。后者,我在有关资料上看到过记载。我还听老人说,解放时一名女土匪头子盘踞的吴家后山被解放军攻破后,她领着几个家丁逃到藏王寨,从此销声匿迹。
第二天,村长带我们来到藏王寨主峰梨树坪。一座锈迹斑驳的三角铁塔耸立在海拔最高处的巨石上,村长告诉我们这是抗战时期建立的飞机航标塔,曾有一架飞机坠毁在这里。我沿着扶梯往上爬,爬了一小半就感到头晕,让文化干事小刘给我拍了张照片便下来了。
可我们最后都没有找到那座“娘娘坟”,我不由在心里默默地问:“藏王寨,你藏过的君王、美人和侠士呢?”
晚上,村长把住在野花椒沟里的“二爸”带来了。二爸在旧社会是藏王寨小有名气的“端公”,是我们此行搜集民歌民谣民间故事的主要对象。他就像戏曲《活捉王魁》里的那个判官,背上顶着个“锣锅”,嗓子嘶哑,黑乎乎的一张老脸,眼白多过黑眼珠。他有着强烈的表演欲,一晚上又唱又跳敲击着各种民间土乐器,还将他珍藏的一包当年用的“行头把子”一件件展示给我们看。回忆起昔日无限风光的岁月,他不禁老泪纵横。
那些民歌民谣土得掉渣,以其原始弥显珍贵,后来被《民间文艺三套集成》收入进去不少,江油县文化馆也受到有关部门表彰。
半个月后从藏王寨下山,回到江油县城,当我意气风发地走在大街上,碰到的熟人发出惊叹:“你怎么成了非洲黑人!”我的脖子戴着一圈“黑珍珠”。藏王寨的太阳是看不见的,却把我裸露的皮肤灼出了一串串水泡,眼前正在掉皮呢。 在藏王寨采风的照片被贴上了市中心纪念牌的文化橱窗里,展示给全县人民看。当我正有点成就感偷着乐时,惊发现从藏王寨不仅带回原汁原味的民间文学,还带回几只虱子!我立即将一对齐腰的长辫子剪掉,将带上山的所有衣服用开水煮过再拿塑料袋密封存放起来。后来我将这组照片发给一位朋友看,朋友在照片上批下:“意气风发的虱子。”
不久,我离开江油县文化馆到上级新闻单位工作了。后来听说与我们在藏王寨相处十多天的乡会计去读了成人中专,再后来听说他当了藏王寨一带的镇长。当全国正在“炒”三峡移民时,一位记者却写了一篇题为《藏王寨山民大迁徙》的文章发表在本地的报纸上:“在政府的亲切关怀下,几十户藏王寨山民挥泪告别家园集体迁徙到山下……”
如今,藏王寨是一座真正的“空山”了,雄赳赳直刺苍穹的野山,仅留下一个雄赳赳掷地有声的名字与一片混蒙沉迷的天空。
(原江油县文化馆文化干事: 刘述云 摄影)
补充内容 (2015-1-8 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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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内容 (2015-1-10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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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内容 (2015-1-11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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