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老街酒飘香——李政虹
每年腊月岁尾,全家老少都要背包提篮地从江油赶回德阳罗江老家去过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铁路春运,短途都是加开绿皮车甚至闷罐车。蒸汽火车头轰轰隆隆的冒着大烟,喘着粗气缓慢地爬行着,逢站必停,有车必让,相当不准时,害得来接站的小舅舅常常要带上干粮到车站苦等。由于当年交通不便,没有出租和滴滴,所以下了火车还要步行十多二十里的乡村小路才能到达德阳略坪镇,而小时候的我都是外公或则舅舅们背着走回去。外公外婆的家是一个大院子,院内有两棵高大的气柑树,一口水井旁还有两株樱桃树,而靠厨房窗户则栽着几株葡萄,葡萄藤早已爬满了庭院里的竹架,葡萄要中秋节前后才能吃上,老品种葡萄,非常好吃。而每到樱桃成熟的早春三月,外婆总是端着筲箕挑选树上红透了的樱桃一颗一颗的采摘,然后洗干净才让我们这些小孙孙吃,小时候感觉好甜,可喜欢啦!
德阳市略坪镇属绵竹县与绵阳安县交界的地区,又与成都平原接壤,所以北有丘陵,南有平坝,非常适合种植各类农作物。境内盛产甘蔗、花生、油菜等,更是当年“绵竹大曲”重要的原料供应基地,也盛产农家土窖酒。略坪镇早年较为出名的烤酒作坊就有“谢家烧坊”和“于家烧坊”,“于家烧坊”就属于我外公家的家族企业。曾听我母亲讲过,解放前我外公家有五兄妹,四个兄弟都很团结,为人又忠厚本分,勤快,头脑灵活。在镇上靠体力和技术,陆续开了织棉社、饼子铺、茶社、挑夫队,以及香飘十里的“于家烧坊”。“于家烧坊”是继承祖业的百年老窖,由此成为略坪场镇最大的个体工商户,家族占地面积也在街上最大。解放后,公私合营大都成为镇供销社的集体所有地盘了。
“于家烧坊”的酒是以玉米、高粱、豌豆、糯米等五谷杂粮为基础,经过发酵、蒸馏、窖藏、勾兑等工艺而酿造的,而“烧坊”则是川西坝子对小酒作坊的普遍叫法,寓意指酒是经过柴火土灶烤制而出的。当年,“于家烧坊”的酒在方圆几十里都闻名,几乎家家红白喜事都要来买酒,供不应求,生意兴隆。酒好的关键因素是从“绵竹大曲”请来的工匠师傅,用料既真也足,老窖泥老手艺,做的都是老实活路,卖的就是良心和口碑。十年前,我陪同父亲回到老家略坪镇,远在贵州工作的表舅也一道去参观了于家后辈保护完好的“于家烧坊”老窖遗址,但见百年老窖洞深十余米,四周都是用红布覆盖,里面供奉着酒祖和于氏宗祖,烛火长明,香烟四季缭绕。虽然历经时代的变迁和家族的动荡风霜,至今仍然可以窥探出老窖当年的红火与辉煌。
我母亲是家中的老大,也是我外公外婆结婚多年后才怀孕生下的第一个女娃,我母亲之后就陆陆续续有了五个弟弟和三个妹妹。一大家人的生计当年把我外公外婆压得喘不过气来,生活窘迫时,外公还随挑夫队步行沿“茶马古道”挑“坛罐”,到三百多公里远的阿坝州茂县、黑水县去送货。我外婆则要回娘家去接济一些粮食才能度过饥荒。我母亲是受她堂姐(曾经参加地下党外围组织)的影响,从小便帮堂姐带信发传单,并在堂姐的极力做通外公思想的情况下,才读上了罗江女子中学,十五岁就离开外公外婆家考上了小学教师,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江油工作。
我外公非常能干,肯吃苦,任劳任怨,言语不多,但很豁达乐观。在我的印象中,外公总是操持着一大家人的一日三餐,天天几乎没有停歇。我母亲工作后每月都要给外公外婆寄钱,帮补家里的生活开支。后来家里的舅舅和孃孃也都开始上班,有了收入,外公外婆的生活也就越来越好起来。每年春节的年夜饭,外公带领几个舅舅,像魔术师一样,顿顿变出丰富多彩的宴席,七碟八碗,九蒸一扣年年必不可少。每年大年初一的宴席都是开六到八桌,圆桌上坐十人,是主桌,主要是外公家的兄弟、亲家和能请到的当地贤达,我父亲是大女婿自然被叫去主桌陪长辈。而方桌则是家庭其他成员,八人一桌,坐齐要等主桌致祝酒词后才可以动筷子。外公从来不入席,总是在厨房忙前忙后,等主桌客人吃完了,外公才出来吃几口剩菜剩饭,脸上始终慈祥地和大家打着招呼、拉家常。曾听大人们说,外公为了蒸龙眼、烧白、夹沙肉、带丝鸭子、滋补鸡等蒸菜,头晚几乎就是睡在灶房的炉膛柴草边,通宵筹备着第二天的宴席。自从我母亲生下我哥和我之后,外婆就帮我母亲带我们,非常疼爱我兄弟俩。家里几位舅舅和小孃孃也常常把我们兄弟俩抱到镇上的老街逛街,街坊邻居听说是大姐的娃娃,都很热情和喜爱。
略坪老街逢场天很热闹,邻近乡的农户都要来摆摊设点,而乡里乡亲到“于家烧坊”来买酒的则多到打“拥堂”(四川乡土话:人多),生意非常火爆,每当出酒醩或则开窖酒坛,酒香四溢,香飘十里。窖藏的老酒都是上等的好货,一般供大户人家或则绵竹的酒商过来采购。听外公说过,由于酒好,当年外省的客户还曾来到略坪求购,但由于兵荒马乱,家里没有敢往外销,怕人货两空。小本生意,力图安稳。解放后,随着供销合作社的兴起,“于家烧坊”也一夜停业,外公进了集体织棉社做了会计。家族中年纪大点的表舅有的参军随解放罗江的部队出了川,有的则到外地读书后被分配到外省工作,而年纪小的则留在家乡,后来都进了镇集体单位工作。每年过春节聚会,舅舅们回忆当年的“于家烧坊”,都很怀念那一段酒好巷深充满酸甜苦辣麻的涓涓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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