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号史癞娃

刘才忙 · 发表于 2009-2-3 16:39:28

本帖最后由流才氓于 2009-2-3 16:45 编辑

在十多年前，史癞娃是小城人们饭后茶余、街头巷尾爱谈的一个小人物。一提起他，有人憎，有人怵，有人叹。
史癞娃是他的绰号，大家一直都这么喊，他的名字反倒被人们忘记了。在民间，脱皮害癞十分不好，能挣得“癞娃”这个绰号，也非同一般。史癞娃的绰号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根有据。他小的时候得了麻疯病，至于这病是怎么患上的，村上年过古稀的李医生也没能解释清楚。因为，史癞娃的父母没有过麻疯病史，这就谈不上遗传；他的两个姐姐也没有得这病。只有他，上小学时头发眉毛都掉光了，皮肤干燥，样子很难看。一个得了麻疯病，没有头发眉毛的娃儿在学校里进进出出，其他家长们都不干了，堵在校门口，不准史癞娃进学校，都害怕给自家娃女子传染上。强烈要求把史癞娃送到麻疯病医院去医治。从此以后，仅读了两年书的史癞娃的身影就再也没在学校出现。
五年之后，15岁的史癞娃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小山村，他尖嘴猴腮，个子高挑，身材瘦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据说，这几年他一直在县里设在大山里面的麻风病医院。人们见史癞娃的头上脸上，头发和眉毛仍然没有长出来。此时，村里已实行包产到户，史癞娃的父母都生病去世，两个姐姐也都嫁人了，史癞娃就成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人。
自从史癞娃回来后，生产队就没平静过。今天，王家不见了一只鸡，明天，张家又丢了一只鸭。大家慢慢的就开始怀疑是史癞娃手脚不干净，偷东摸西。俗话说，抓贼抓赃，所以人们也只有不了了之。这天，与史癞娃相邻居住的唐大红家的一只下蛋鸡不见了，这可剜了唐大红老婆的心头肉。唐大红的老婆可不是吃素的，抬了根板凳，坐在院坝里，扯起嗓门，把偷她家鸡的贼娃子的祖宗十八代咒骂得是断子绝孙。虽说没有点名点姓，但大家都知道是在骂史癞娃。
半夜时，饿了一天的史癞娃兴奋地将拧死的大肥母鸡烫了，熟练的开膛破肚，砍成坨坨弄在锅里炖。鸡肉的香味弥漫，随着夜风飘了出来。
垂涎欲滴的史癞娃把炖熟的鸡肉从锅里捞起来正准备吃的时候，门“咣当”一声开了。手握一根扁担的唐大红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后面跟着生产队长，村治保主任，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躲到门后角里的史癞娃挨了唐大红几扁担，要不是村治保主任搞得快，双手将唐大红拦腰抱住，史癞娃不死也要脱层皮。
当晚，史癞娃就被治保主任押到村上，一口气交代了自己的所有偷盗行为。共有25只鸡，18只鸭，3条狗，8斤清油，50多斤大米，100多斤玉米，100多斤红苕，3件衣裳，还有一个背篓，案值600多元。如果根据偷盗的次数、价值，完全可以送去拘留或劳教。
第二天，史癞娃的两个姐姐得到消息，慌忙赶回来向村上求情，表示愿意替兄弟赔偿。治保主任心想就是把史癞娃送到乡上，可能人家不会收。于是，他狠狠地将史癞娃教育了一顿，说:“你狗日的硬是混蛋，自古兔子也不吃窝边草嘛，枉自变人。”
队里村里的人都知道史癞娃是惯偷，大家就把他当贼防，白天防，晚上防，这样一来，史癞娃就无从下手了。但是大家一直搞不懂，怎么史癞娃偷鸡鸡不叫，偷狗狗不咬呢？
喂一只鸡每天要消四两水分，何况是一个大活人。俗话说，天上不落，地下不生。不做田地，不喂鸡鸭的史癞娃只能靠去两个姐姐家里背米背面过日子。久而久之，两个姐夫就不干了，抱怨史癞娃好吃懒做，总不可能供一辈子。每当史癞娃上门就冷脸待他，给的米面油盐也就越来越少了。
兔子吃不到窝边草，那就只能跑到远地方找草吃。史癞娃就是这样一只兔子，被逼到县城里面去刨食。史癞娃越长越高，如庙里的鸡脚神，分外耀眼。来到县城的史癞娃由于没有系统学习和训练，扒窃技术极差，出手不利，伸手就被捉。他是在摸一个老太婆的包时被捉。街上的人心特狠，下手也很重，拳脚交加地将史癞娃打得哭爹喊娘，直叫再也不敢偷了。史癞娃挨了一顿不说，城里人还不怕麻烦，大家一起将史癞娃拖的拖，踢的踢，押进了城中派出所。民警见大家弄来一个小偷，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忙叫住手。首先表扬了大家见义勇为，合力抓住小偷，但同时也批评了大家不该猛打，如果打死了也是违法的。
民警开始给半死不活的史癞娃作笔录，见史癞娃面目狰狞，十分恐怖，又没有头发和眉毛，感到奇怪，就问为什么。史癞娃回答道，自己有麻疯病！
民警大骇，忙向所长报告抓了一个有麻疯病的贼娃子。
所长瞪了他一眼，说：“那你还不快点放人。”
一来二去，史癞娃就成了城中派出所，城北派出所，城西派出所的常客。很多民警都知道史癞娃，认识史癞娃，不论他被送到哪个派出所，送他的人还没走，他就被放出来了。
看到贼挨打，也看到贼吃好。史癞娃就在挨打与吃好中过着日子。他家距离县城有十多里，走路两个小时左右。每天，他早出晚归，如得手就会买一两斤肉一甩一甩的提回家。有时，史癞娃偷到钱了，给他姐买东西去，但都会被他姐夫毫不留情扔出来。吃了几次闭门羹，史癞娃也就不再踏姐姐家的门坎了。
一晃几年，史癞娃就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这几年，他大法不犯，小法不断，着实让人讨厌。无论是街上，还是周围邻居都对他敬而远之。他的日子也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突然有一天，史癞娃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他那间呼之欲坠的房子，就再也没冒出炊烟来。
史癞娃不见了，队里村里也就安静多了，清静多了。
这些年来，由于党的富民政策好，会整的人都挣到钱了。有的养猪养鸭赚了，有的种大棚蔬菜发了，有的到上海、北京、广州打工，腰包也鼓了起来，就是挑着箩筐收破烂的李二娃也修起了一楼一底的房子。
富起来的人就特信命运。富的还想大富大贵，穷的也想升官发财。人们都希望无病无灾，幸福安康。
史癞娃的家背靠一座山，这座山叫青岩山，是川西北龙安山的余脉。过去，山上青松翠柏，古木参天，可惜大炼钢铁时砍光了。这几年搞水土保持，封山育林，退耕还草，青岩山的植被也就越来越好。由于山势奇特，常有城里人来旅游。有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青岩山还真有些灵验，山上有一巨石，酷似睡佛。在睡佛前，有一眼泉水，终年不凅。泉水清澈，甘甜，在很久以前就有人来烧香拜佛、许愿化水。说明白一点，城里来旅游的人就是来烧香的。慢慢地，每月农历初一、十五，以及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的观音会，人们都会来青岩山烧香敬神。大家还捐功德，修起两间庙子，取名“睡佛庙”，并塑了观音菩萨像。
史癞娃的那间房子因为没人居住，不到两年时间就垮了。垮了的房子因为没人管理，不久梁柱、门窗等都腐朽了，成为一堆废墟。
这天是农历初一，又是朝庙上香的日子。人们惊奇的发现青岩山睡佛庙里，多了一个身着黄色袈裟，头上有戒疤，胸前挂着一大串佛珠的和尚。见人拜佛就口念“阿弥陀佛”，并敲一下木鱼。大家仔细一看，原来是史癞娃。
史癞娃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不停地敲着木鱼。他的眼睛微闭，偶尔见有大姑娘、小媳妇跪在蒲团上拜佛，眼睛也会睁大。没半天时间，有人就弄清楚了史癞娃的根底。据史癞娃向熟人说，这两年，他先到五台山出家受戒，皈依佛门，法号释通青。在五台山念了一年多时间经，学了医术，还到少林寺学了武术，并打了一把十多斤重的禅杖。现在瘟疫多，他是专门回来普度众生的。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来烧香的婆婆大娘十分相信史癞娃真心向善，都争相与他结缘。史癞娃一天下来，也有百八十块养生钱，这比那些凭手艺挣钱的人强多了。
虽然史癞娃出了家，有法号，但烧香的人们仍喊他为“史和尚”，也有居士称他为“史师兄”。
史癞娃给人看病其实很简单。他一不望闻问切，二不处方拿药，只是用手给病人摸骨治疗，药就是睡佛前的神水。脚痛摸脚，头痛摸头，史癞娃还真的摸好了不少人。来找史癞娃摸病的人越来越多，有走来的，有抬来的。有的是久病不愈，有的是感冒咳嗽，有的是癌症，杂七杂八，既有婆婆大娘，也有大姑娘小媳妇。人多了就排队，史癞娃从早忙到黑，邻居唐大红还主动帮他化水收钱。
来找史癞娃摸病的人越来越多，影响很大，引起了乡政府的高度重视。乡长认为史癞娃是在装神弄鬼，搞封建迷信，愚弄群众，与精神文明建设背道而驰，必须坚决予以制止。根据乡政府的部署，乡治安办王主任带人和村干部一道将青岩山睡佛前的两间庙子拆了，泥菩萨砸了，并将史癞娃抓到了乡治安办审查。不审不知道，审了吓一跳。史癞娃所谓的出家，会医病，会武术统统都是假的，他还与反动组织门徒会有牵连。最后，乡上决定将史癞娃给人看病摸骨骗得的8000多元全部没收，交给村上维修学校。按理说史癞娃从事封建迷信活动，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完全可送去拘留半个月。但是公安局没批，称弄去太麻烦了，万一给别人传染上麻疯病怎么办？
放出来的史癞娃无所事事，依然游手好闲。有人在城里的录像厅还发现他津津有味看黄色录像。不过，每当初一、十五，他仍在青岩山睡佛前替人敲木鱼，念“阿弥陀佛”，收点功德钱，捡些供果吃。只不过自从庙子拆后，来烧香的人越来越少，一天不如一天。
“清早起来哟一上梁，梁上有口哟好堰塘。好口堰塘哟没得水，好个姐儿哟没得郎。”六月十九这天，史癞娃一大早就唱着山歌来到睡佛前。太阳火辣辣，大地象蒸笼一样，热的人喘不过气来。上午间，还是来了几十个人烧香、放炮、化水，由于天气太热，大家烧完香都走了。史癞娃捡了几个供果，光着上身，躲在树林中边吃边乘凉。
史癞娃正准备睡一会，突然见从山下上来一个女香客，约摸五十来岁，吃力地走着。他忙将袈裟穿在身上，双手作揖，起身相迎:“阿弥陀佛，师兄，快到林子里来歇一下再烧香，千万别中暑了。”
女香客感激的点点头，顺从地跟史癞娃进了林子里坐下。史癞娃拿起一个苹果递给女香客：“师兄，来结个缘，这是供果，吃了会消灾免难的。”
女香客本欲推辞，但听说是供果，就伸手接过吃了起来。
史癞娃和女香客一起吃着供果，边吃边聊。女香客说家是邻乡的，早就听说青岩山睡佛庙的菩萨灵验。自己肚子疼了一两个月，到乡医院、县医院医了好多回，钱花了两三千元也没效果。所以趁今天是观音会，特来烧香化水，求菩萨保佑。
女香客虽说是徐娘半老，但风韵尤存。硕大的乳房仿佛要冲出薄薄的衬衣，看得史癞娃心血来潮，蠢蠢欲动。史癞娃咽了一下口水，对女香客说：“师兄你今天来对了，本来我明天就要去峨眉山挂单，看来硬是佛结有缘人，你的病我包给你治好。”
可能女香客也听说过史癞娃会摸骨治病，忙说：“那太谢谢你了。”
女香客吃完苹果后，史癞娃便开始为女香客摸骨治病。史癞娃形如枯槁的双手今天摸得格外认真，格外仔细。他首先从女香客的头顶摸起，然后摸到了额、鼻、脸、耳，然后是颈、胸、肚。当摸到胸时，女香客的目光很疑惑，双手阻拦，史癞娃对她讪讪地笑了笑，说要医好就必须这样。然后手就伸进了衬衣里，肆无忌惮地边揉边摸，边摸边揉。女香客软绵绵地靠在史癞娃的身上，渐渐地嘴里发出了呻吟声……
女香客回到家里几天，感觉不仅肚子疼痛没有减轻，反而下身阵痛，奇臭无比。回想那天在睡佛庙旁的林子里，史和尚为了打通血脉，对自己进行了阴阳大疗法，女香客突然醒悟自己受了骗，羞愧难当。当听说史癞娃有麻疯病，如果谁跟有麻疯病的人做了那事，也会染上麻疯病，自己儿大女成人，哪还有脸面活在世上。她哭着对丈夫诉说上了史癞娃的当，然后趁家人不注意，悄悄地喝农药自杀了。
女香客的家人立即向县公安局报了案。骗奸致人死亡，性质特别恶劣，影响极坏。县公安局急命城郊派出所拘捕案犯，同时告知如果案犯拒捕，可以采取果断措施。
派出所李所长带领两个民警全副武装与乡治安办主任，青岩村支书、村主任、治保主任，生产队队长汇合，专门召开了会议，研究抓捕方案。对抓捕史癞娃的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力争做到万无一失。乡治安办王主任在会上说：“史癞娃和我们打了十来年交道，真是难缠透了。在全乡十多个村，违法犯罪的人见了我没有不怕的。嘿！偏偏史癞娃胆大包天，根本不睬，这次他龟儿子事犯大了，一定要做个了断。一会我们去抓他，老远就喊说去抓他，他娃娃听到如果逃跑，李所长你们干脆一枪把他敲了，免得多事。”
大家都认为王主任的办法不错。
史癞娃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呆，家里已经没有房子，一直都是呆在睡佛庙里。庙子被乡上拆了后，他便在睡佛庙旁边的树林里搭了一个草棚子，吃住都在草棚子里。在开会前，生产队长已到山上去侦察了一遍，发现史癞娃仍在草棚子里呼呼睡觉。
李所长他们研究好抓捕方案后，就开始采取行动。其实，进出睡佛庙只有一条独路，在一片树林后，上是峭壁，下是悬崖，史癞娃插翅难逃。于是，大家在山下老远便大声高喊：“抓史癞娃哟！抓史癞娃哟！”
出乎大家意料，史癞娃不仅没被吓唬跑，反而向李所长他们走来，弄得大家哭笑不得。气得王主任将手铐戴到史癞娃手上，使劲一拉，痛得史癞娃哭天喊地，大家也毫不同情。
还没到国庆节，县上在体育场召开公捕公判大会。枪毙了几个，史癞娃也在其中。史癞娃没有妻儿，尸体是他姐姐送到火葬场焚化后，骨灰按要求消毒深埋的。游街的时候，史癞娃戴的是雪白的口罩，露出酷似死鱼眼睛的双眼，白多黑少。左右押他的武警战士，也戴的是雪白的口罩。
县人民法院的布告很快就贴了出来，很多人才知道史癞娃的名字叫史安宁。不过，在他的名字上面，有一道鲜红的大叉。
现在，小城的年轻人已不知道有史癞娃这么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