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札记

红尘俗客 · 发表于昨天 10:38

麦田深处传来布谷的啼鸣，像一串遗落的玉珠跌在青瓷盘里。子规声里雨如烟，江南的蚕妇正将桑叶撒进竹匾，白居易笔下"麦风低冉冉"的时节，到底还是裹着湿漉漉的水汽来了。

站在二姐屋后的垄上，能望见麦穗挑起细碎的金芒。麦芒尖上悬着晨露，将坠未坠时折射出七色光晕，像是天空打翻的调色盘。风过处，麦浪翻涌成绸缎，恍若范成大"麦穗黄剪剪"的墨迹在宣纸上晕开。

二姐总说小满的麦子像少年，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初恋，六九年下乡时正逢缛秧打麦时节，男男女女嘻嘻哈哈，一点不觉得累。中间休息时，躺在麦草上，望着蓝天白云，掏出唐诗宋词一百首，这时徽胖笑得很甜的叫燕子的姑娘递給我一根白毛巾，于是引来了别的知青的起哄。我那时对那些意思还有些懵懂，后来我们就常在一起玩，风言风语就传开了，她是地主子好，我这个知青不讲阶级路线…我那时青涩里透出倔强，而她受不了舆论的压力开始慢慢回避了，不久就远嫁它乡…再后来推荐上高中，推荐工作一次次刷掉，直到三年后才招到了长钢。几十年再未见伊人，不知她过得可好。

田埂上开满苦菜花，黄蕊白瓣像撒落的星子，应着《诗经》里"采苦采苦"的古老歌谣。记得幼时跟着外婆去摘苦菜，她总说小满三候"一候苦菜秀"，这种带着清苦的野菜，是要教人懂得圆满里该有的留白。

暮色漫过晒场，农人把新收的菜籽垒成小丘。月光浸着油菜籽油润的褐，恍惚间看见杨万里"日长篱落无人过"的闲适。泡桐花簌簌在风中飘落，空气里浮动着将熟未熟的麦香，像极了李商隐那句"小满田塍寻草药"里氤氲的草木气息。

"小满小满，江河渐满。"忽然懂得这个节气为何不称大满——麦未全熟，水未全涨，恰似人生最妙处在将满未满。此刻的四川盆地，每一寸光阴都像浸过梅雨的丝帛，既润泽着当下的丰盈，又为未来留着舒展的余地。

物至于此小得盈滿。人生何尝不是如此，知足常乐！

2025年5月21日写于小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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