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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寒露随笔 [打印本页]

作者: 红尘俗客    时间: 前天 10:32
标题: 寒露随笔



下了一夜雨,快天亮时雨停了。站在阳台,远处的山和雾都是灰濛濛的。吹来的风不再是秋分时那般带着余暑的、懒洋洋的,而是清冽的。

路旁的草上,已然敷着一层薄薄的白。走近了看,那不是什么白霜,是无数颗细碎的露珠,凝在每一茎枯黄的草叶上。草是倦了的,软软地斜倚着。蹲下身去,指尖轻轻一触,那沁骨的凉意便倏地一下,沿着血脉,直传到心里去;这凉意是干净的,沉静的,不似冰那样拒人千里,它只幽幽地提醒你:天地间那股温煦的阳气,至此已是收敛殆尽了。

这便不由得让人想起古人的话来。他们说,“露气寒冷,将凝结也。”一个“凝”字,实在是妙极。它不单是说水汽的凝结,仿佛连光阴虚虚的脚步,到了这时节,也给绊住了,迟缓了下来;连带着人的心思,也一并地沉静、内敛起来。春夏间那一种向外奔放的热力,此刻都向内里收束,像一棵树,将所有的精华都暗暗地敛入根须,预备过一场严酷的冬。

我的脚步不由得放得更轻,更慢。路旁的法国梧桐,叶子也多是半黄半绿,边缘蜷缩着,像写满了心事又欲言还止的信笺。一阵风过,便有三两片,恋恋地、打着旋儿地落下来,飘到我的肩上,又滑到地下,那姿态,从容得没有一丝火气。

公园里的荷花,早已开败了,只剩下几茎残梗,黑黢黢地、倔强地立在水里。倒是那一片残荷的叶子,边缘已枯焦卷曲,像一只只破损的、褐色的盘子,却偏偏托着一两颗滚圆的、硕大的露珠。那露珠,在清亮的天光下,竟像是一滴滴凝固了的、透明的悲哀,仿佛是夏日遗落的最后的泪。

然而这悲哀也是壮美的。你看那水边的芦花,一丛丛,一簇簇,顶着蓬松的、银白的头,风来便齐齐地摇动,将那无限的、柔软的秋思,都摇散在这清冷的空气里了。唐人诗里说,“衰荷滚玉闪晶光,一夜西风一夜凉”。那“滚玉”二字,将寒露的圆润与清寒,形容得是何等的贴切!

“礼记·月令”里说:“季秋之月,鸿雁来宾。” 这些天地间的远客,它们比人更懂得时节的消息,这冷冷的露,又在催它们快要远行了。

我心里忽然起了一阵无端的怅惘。这寒露,像一位冷峻的、不苟言笑的清道夫,它一来,便毫不留情地扫尽了夏日的残影,又将那茫茫的寒冬,清清楚楚地指给你看。它告诉你,繁华已过,喧闹已止,接下来,是一段长长的、属于沉寂与内省的日子了。这是不是太像我们这些退休老人的生活,沉寂又清闲。

推门回家,掩上外面的清凉,屋里有了一股暖暖的、安谧的气息。我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看那白气袅袅地升腾起来,模糊了窗玻璃。玻璃的那一面,是一个清澈而微寒的世界;这一面,是一隅家和茶香围护起来的温和。忽然觉得,这“寒露”二字,真好。寒在外,是天地之气象;露于心,是一点对时光流逝的敏感,与对这静穆秋深的领受。


2025年10月8日写于江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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